冰之

36、

下意识的，黄濑扭头看过去，目光警觉。

视野之中，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穿着随处可见的蓝白条纹T恤搭配牛仔裤，黑色刺猬头有点像打篮球的高中生。

然而，即便眼前的男人打扮得再像普通人，也逃不过黄濑的眼睛。

这个人，是妖怪。

“喂喂，别用那么凶的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坏人。”

被黄濑带刺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男人撇撇嘴。

“坏人又不会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吐了一句槽，黄濑一门心思只想尽快找出办法缓解黑子的痛苦，至于半路搭讪的陌生人，就算是美女他也不想理会，

“哈，早知道会被当成坏人我就不接这份差事了，真是好心遭雷劈啊！”

男人说着，皱着眉头左右晃了两下脖子，看起来有点不良少年的架势。

“差事？”

隐约察觉到男人的出现似乎别有用意，黄濑下意识制造出一道结界，将始终蹲在地上面目扭曲的黑子罩在里面。

“我说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真是没礼貌，论做式神的时间我应该是你前辈耶！”

男人一边说一边叹气，紧接着，在黄濑充满好奇的目光中，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啊，叫日向顺平，是受阴阳师协会会长之命在京都接应你们的。”

“什么？”

不由吃了一惊，黄濑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自己的同伴。

“啊，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抱歉了啊，因为你长的实在有点凶，所以不好意思错把你当成坏人了。”

“谁长的凶啊！话说你以为你长得帅就了不起啊？”

“抱歉抱歉……”

嘴上虽然道着歉，可黄濑心里想的却是：长得帅当然了不起啦！

“对了，日向……先生，请你帮帮忙，小黑子他……”

既然是协会派来接应他们的人，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黄濑禁不住把治好黑子的希望寄托在日向的身上。

“啊？”

歪歪头，日向顺着黄濑的目光向下方看去。

地上，蹲着一个缩成一个球的男人——黑子哲也。

就是他么？

视线缠绕着黑子，日向的脸色渐渐暗了下去。

若不是之前会长有跟他提过黄濑和黑子是两人一起行动，他搞不好早就忽视了这个低存在感的少年。印象中，在上一届“水无月祭”中他和黑子曾经交过手，硬要说的话，是他的阴阳师木吉曾经和黑子交过手，那个时候，他只觉这个操纵影子的黑子一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然而，当他听闻这位黑子哲也从妖怪的鼻祖水无月的世界中活着回来之后，他便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还有……

视线缓缓上扬，落到黄濑身上。

明明原本是笠松家族的式神，却转而投向了黑子家族的怀抱，不，应该说……

从刚刚黄濑紧张的样子不难看出，吸引黄濑的并不是黑子家族的能力，而是黑子哲也本人吧！

阴阳师和式神、人类和妖怪……

情不自禁抿起一丝苦笑，恍恍惚惚日向仿佛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

那影子，其中一个是木吉，另一个是他自己。

“嘛……情况我已经听会长说了，真是的，没想到会在寻找龙脉的路上碰到你们……”

“龙脉……”

“啊！这里，鸭川，就是龙脉经过的地方。”

“这么说……”

一双明亮的金瞳熠熠生辉，黄濑脸上被期待填满了。

若是切断龙脉的中心就可以阻止水无月，就可以拯救小黑子了！

心中正渐渐腾起一幅美好的蓝图，这时，日向的声音再次响起，瞬间将黄濑的美梦毁得连渣都不剩。

“别误会，这里确实是龙脉的一部分，不过并不是龙脉的中心。”

“怎么这样……”

顿时愁眉不展，黄濑垂下目光看着身处结界仿佛在和什么东西做斗争的黑子。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黑子两鬓被冷汗打湿的痕迹。

霎时间，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

为什么他没办法代替小黑子受苦？

相田景虎曾经对他说过，黑子体内被水无月埋下的碎片将会一点点生根发芽，势必伴随着与原本的灵魂战斗所带来的痛苦。那个时候，希望他能够陪在黑子身边，给予黑子活下去的力量与勇气！

“小黑子……”

黄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该做些什么？难道他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子受苦却无能为力吗？

“有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小黑子，告诉我……”

再一次蹲下身，面对始终低着头的黑子，黄濑张开双臂，不顾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就这么把黑子搂进了臂弯之中。

“拜托你，小黑子，不要输！不要输给水无月那种家伙！”

“咕……啊……”

突然，从黑子口中传出诡谲的声音，如同野兽般的叫声，虽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黄濑即刻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小……”

没等叫出黑子的名字，对面，黑子猛然间仰起脸，充血的眼白，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喂，你快离他远一点！”

身后传来日向的警告，黄濑出于本能上半身向后闪了一下，与此同时，从黑子的身上腾起一股漆黑的烟雾，这烟雾给人的感觉，就像被困在水无月的世界中一样。

水无月那个混蛋！

暗暗骂了一句，黄濑深知这个时候只有远离黑子才能保全自己不受伤害，若是从前，他一定会这样选择，然而现在……

“日向先生，我……喜欢小黑子，所以……绝不会离开小黑子半步！”

铿锵有力的话语，既是说给日向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就算妖怪的本能在催促他自保，他也不会随波逐流。

另一边，被水无月邪恶力量操纵的黑子，就像一头如临大敌的野兽，面目扭曲，张大嘴，时刻准备攻击敌人。

哧！

血，沿着光滑的肌肤流了下来，滴答、滴答，滴进了鸭川河岸肥沃的土壤里。

“啧……”

疼痛，从被牙齿咬破的手臂传递到大脑，黄濑蹙了蹙眉，旋即咧开嘴笑了出来，即便笑容很勉强，却还是笑容。

这表情，在日向的眼中看来，是那么不可思议。

“冷静点，小黑子，我……不是敌人……而是你的同伴啊……是你的同伴、黄濑凉太……”

咬住黄濑手臂的牙齿没有放松，然而黑子的进攻却停止了，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扼制住，又或许，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思考黄濑凉太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

这个时候，黄濑原本可以抽回手臂，可他没有这么做，任由黑子咬着自己被血染红的手臂不放。

能够感觉得到，一股阴暗的力量正从伤口处涌进他的身体里，仿佛无数虫子在爬，在啃咬——那是，孕育着整个世界罪恶的势不可挡的力量！

然而……他是不会输的，绝对不会输！

若是连这点小小的侵蚀都抵抗不了，还谈什么打倒水无月，还谈什么拯救黑子！

咬咬牙，即便有种全身的血液都被污染的感觉，黄濑也没有半分抵抗或不情愿，哪怕黑子体内所有恶的力量都流到他的身体里也在所不惜，或者该说他正希望是这样，因为这样才有可能缓解黑子的痛苦，唤回属于黑子的灵魂。

就因为出生在黑子姓氏的家族里，就因为与生俱来拥有操纵魔物的力量，小黑子难道就理所应当承受这种折磨、身陷这种危险之中吗？

不由自主为他的小黑子打抱不平，黄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落到了黑子的头上，如同一片羽毛。

出乎意料，黑子没有反抗。

黄濑明白，黑子一定也在拼命与邪恶作战。

而这时，一直观察着两人情况的日向有了动作。

“我说你，就这样牵制住黑子的行动，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借用一下龙脉的力量。”

“借用龙脉的力量？”

话音刚落，只见日向双眸一闭，先是制作出一个巨大的结界网将他们三人都扣在里面以防被外面的普通人看出端倪，然后，唰地一下，橙黄色的光突然从他的胸口闪现。

由内而外，仿佛太阳发光一般。

“这个招数需要点时间，是能把气聚拢在胸口然后一口气释放出去……不过不晓得能不能成功地把龙脉的灵气吸收进来，我也没试过，以前都是吸收木吉的灵气。”

“哦、哦……那就拜托了……”

现在的黄濑是有病乱投医，只要有可能他绝不会吝啬于一试。

“小黑子，加油！加油！！”

一边忍耐着从伤口传进身体里的邪恶力量，黄濑一边鼓励黑子。此时此刻的黑子，脸色惨白，嘴角全是他的血，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西方电影里常出现的吸血鬼。

“小黑子！”

用一条手臂搂住黑子，黄濑压低声音，声带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所以拜托你，请不要离开我！”

“你这家伙，快躲开！”

在黑子耳边的呢喃刚刚结束，黄濑就被一股蛮力揪住衣领随即丢了出去。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橙黄色光线，仿佛镭射激光，瞬间击中黑子。

在刺眼的光芒之中，黑子纤瘦的身体，倒下了。

“小黑子？！”

从地上爬起来迅速跑回黑子身边，与此同时，光芒消失了，在黑子的身体摔倒在地的前一秒，黄濑眼疾手快，搂住了黑子的肩膀。

那肩膀，没什么肉，很瘦。

心脏像被捏了一下，黄濑脸上立即露出悲伤的神色。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已经没事了啦！”

听到日向坚定的声音，黄濑这才注意到，和先前不同，此时，黑子身上不再释放着那股邪佞扭曲的气息，反而像被温泉洗净了似的，整个人难以形容的清澄。

“日向先生……”

“啊、是龙脉的力量……”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日向先生谢谢你！”

“知道啦，你别哭了！”

受不了黄濑激动得流出弯弯曲曲的宽面条泪，日向不由扶额。

难怪笠松一族的阴阳师会赶这家伙走了，身为式神实在太不靠谱。

目光不经意飘到了被黄濑抱在怀里的黑子身上，那张熟睡的脸，十分平静。

看来是没事了呢……暂时……

不知道龙脉的力量能够抑制水无月抑制多久，他摇着头叹出一口气，顺便解除了结界。

“那么、没事了的话就快回旅馆去吧，木吉应该早就等在那里了。”

“啊、好。”

点点头，黄濑脸上终于绽放出安心的笑容。只要黑子安然无恙他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有了着落。将昏睡的黑子背起来，他跟在日向身后，朝着目的地的旅馆走去。

鸭川，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远处，高高的天空中，漂浮着一个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算不上人类，也和妖怪有些本质上的不同。

那是，赤司征十郎。

一金一赤异色眼瞳微微眯起，像极了被天狗咬了一口的月亮。

半晌，居高临下俯视着空无一人的鸭川岸边，赤司发出两声轻笑。

“呵呵……果然来了呢……很快就又要见面了，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