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凌虚》(秦时明月 颜良)——九

九、

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

颜路,做恶梦了。

有多少年没梦到十年前小圣贤庄藏书阁失火的情景了呢!

坐起身,他抹了一下额头,抹去了几滴冷汗。

难不成这是上天给他的预兆么?

不知怎么,心中惴惴不安,他有不好的预感。

下床随手披了一件短衫,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洒满月光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鬼使神差的,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自己,他信步走了起来,走向了一个他很熟悉的房间——张良的房间。

吱呀一声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

借着银白月光,房间被照得蒙蒙亮,颜路很清楚地看到了床铺上理应睡在上面的那个人,并不在。

“唉……”

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了,虽说颜路自己也很不应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擅闯别人的房间,可每当被噩梦惊醒,他总是下意识走去张良的房间,仿佛不亲眼确认一下便无法安心。

“子房,究竟去了哪里?”

既然是偷偷摸摸在夜半三更离开,证明张良有什么秘密不愿与自己分享。颜路心中顿时被某种利器划了一下,伤口不深,却很疼。

从半敞开的两扇门之间吹进丝丝凉风,吹的原本就失去睡意的颜路更加清醒。若是平时,他会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第二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今晚,他却怎么都不想离开。

点燃一根蜡烛置于地上,颜路对张良房间里的构造十分熟悉,很快就从书架上找到一卷竹简,于是席地而坐,读起书来。

一灯如豆,烛光勾勒出颜路优美的面部线条,那张侧脸,有些寂寞。

不知不觉,破晓的天幕洒下西瓜红的晨曦,照亮了雄霸大海一隅的蜃楼,与隐居在桑海城深处的小圣贤庄。

万物,在黎明时刻,一点点苏醒了。

略显匆忙的脚步走在通往卧室的长廊上,张良今天回来的有些急。

一张脸虽和平时一样神采飞扬,可仔细端详的话,不难发现那双黑檀木般乌溜溜的眸子里,隐藏着丝丝疲惫。

谁叫他昨晚又是一夜没睡……

好在今天上午不需要他授课,否则这副疲态叫弟子看了可怎么是好。

这样想着,他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

双眸瞪大,张良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本应是关着的房门现在呈半敞开状态,而最为关键的是,他的二师兄颜路正坐在里面,双眸炯炯有神地看着一卷竹简。

旁边,有两根燃尽了的蜡烛黏在地面上。

看样子,颜路并非是清晨才来这里找他的。

一抹心虚的神色在张良的脸上一闪即逝,嘴角微微上翘,为了不惹颜路怀疑,他故作镇定,一只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地向前迈开脚步。

“哦?二师兄怎么在子房的房间里?”

“我在这里有什么不可以么?”

循声站起身,颜路放下拿着竹简的那只手,一步步朝向张良迎了过去。

总觉得,自己这位二师兄和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张良那对乌溜溜的眼睛下意识滑动到眼角,逃避颜路率直得甚至接近于逼问的目光。

“没有……子房只是……”

“只是深更半夜跑到外面去,现在才回来而已?”

“我……”

薄薄的唇动了动,却找不出任何借口。沐浴在颜路一反常态的锐利目光之中,张良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

昨晚跑出去偷偷会见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颜路知道。

有可能会被当成是儒家的叛徒,也有可能会被误认为是走上了歪门邪道,总而言之,他不想被颜路讨厌。

“二师兄……”

接下来想说“请听子房解释”然而,思前想后,张良不知道自己能作何解释。若是对颜路全盘托出,不仅会被讨厌,还有连累友人的可能性,而若是对颜路说谎……

不由自主摇摇头,他不想欺骗颜路,更不想看到颜路得知真相后受伤的神情。

迟疑不决,张良最终还是没能想出该对颜路说些什么,这时,静下来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叹息。

对面的颜路,剑眉蹙的厉害。

“子房……我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二师兄……”

见张良又长又密的睫毛无力地向下垂去,颜路微微惊讶,从认识张良时起,他很少见到张良如此为难,难道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只不过……”

“只不过?”

静静地注视着张良,心中已经选择了妥协的颜路,最终挤出一丝坦诚的笑容。

“只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是你的同伴。”

“同伴……”

“嗯……”

点点头,颜路以自己的方式诠释了这个词语的意义——

“志同道合、常伴左右。”

“……”

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在那对漆黑的眸子里有光晕亮了起来,仿佛被点燃的烛火,又像夜晚闪烁的萤火虫。

张良没有想到,在颜路心目中,他竟然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么……”

微笑着低下头,脑海中浮起先前他被掌门大师兄斥责时的情景,那个时候,颜路宁可独自一人承受被逐出师门的惩罚也要保护他,保护他的大义。

胸腔里瞬间被温暖溢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这种感觉,在认识颜路的十年间不止一次有过,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怀疑颜路对他的信任与认可。

两道黛眉染上了点点笑意,张良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二师兄,我们去别院下盘棋吧!”

“好啊!”

点点头,颜路心领神会。

别院是小圣贤庄内一处十分隐蔽的场所,平时鲜少人烟,掌门大师兄和弟子都不常到那里去。张良会选择去别院下棋,可见是有不能被他人听到的秘密要与自己分享。

不管怎样,张良还是相信他的,仅此足矣。

先前抑郁的心情一点点在胸口融化,颜路看着张良,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跟在张良身后,他也缓步离开了房间。

 

此地鸟语花香,假山、草木、湖泊错落有致,空气新鲜得吸上一口就令人心旷神怡。

沐浴在煦暖的风中,颜路和张良对面而坐,开始了二人之间的博弈。

“二师兄……可曾听说过‘流沙’?”

白子啪地一声落下,与此同时,颜路执黑子抬起的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中。

“流沙……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杀手集团么……”

黑子落下的瞬间,张良看到颜路双眉间隆起一座小山。

“不错,正是那个‘流沙’……”

修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一粒白子,张良正要落子,不料手腕却被颜路握住了,握得他始料未及。

“二师兄……”

超出想象,颜路的手指很有力量,掌心的温度仿佛要烫伤他的皮肤。

对面,颜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那对锐利的眼瞳,像极了捕猎中的鹰。

“子房,你昨晚去见的人……可是卫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师兄。”

认输一般这样说着,张良想收回手,可颜路抓的紧,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手腕上宛如被戴上了镣铐,桎梏住一切行动和自由。

“放开我,二师兄。”

随风飘进耳朵里的,是静若止水的声音,仿佛里面没有激起一丝感情的波动,然而,这声音却莫名地令颜路感到战栗。

子房,似乎生气了……

施加在手指上的力气放松了一些,颜路最终收回手,与此同时,张良将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啪!

棋局顿时急转直下,将黑子一方逼到了绝路。

“我果然在棋艺上是赢不了你啊!”

颜路苦笑着摇摇头,旋即思考片刻,落子的动作倒颇为果断。

眨眼间,局势再次扭转。

“二师兄何必谦虚,明明我每次也只是险胜。”

“险胜也是胜,并无区别。”

颜路说着,继续不动声色地与张良在棋盘上厮杀。仿佛刚刚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一般。对他而言,与张良对弈既是对自我的一种磨练,同时也是一种享受。

下棋时子房的神态,真的,很迷人……

黑瞳不由自主看的有些痴了,直到被张良挥舞的手指擦亮,才恢复聚焦。

“呵……看来二师兄是稳操胜券了,否则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走神呢?”

闻言,颜路摸了摸下巴,目光向下垂,盯着棋盘。

子房这步棋走的真好!

完完全全封住了他的退路,又不给他任何进攻的机会。

抬起眼帘,迎上的是张良兴致盎然的目光。那目光看似柔和,其实只有他自己读得出其中不容小觑的杀伤力,硬要说的话,有些类似于把难缠的猎物堵进死胡同里,只要等待对方自取灭亡就好。

这是属于猎手的乐趣。

果真是个可怕的人呢……

在棋盘上和张良做对手,就要做好被杀的片甲不留的准备。

薄唇上翘,下颚上那撮胡子也跟着动了起来,颜路笑了,笑得胸有成竹。

“子房,若是我胜了这盘棋,你能否把你和卫庄偷偷谋划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这……”

不由怔了怔,张良没料到颜路会突然将话题转回到这件事上。

其实他也并不是有意瞒着颜路,不,应该说的确是有意瞒着,不过这隐瞒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

从那一年,韩国灭亡,他辗转流离来到小圣贤庄,已经过去十年了。他很珍视在小圣贤庄度过的每一天,也很珍视在小圣贤庄乃至整个桑海城所结识的人,尤其,是他的这位二师兄。

正因为此,他才不想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

他,不想连累颜路。

然而……目光上扬,映在眼瞳中的颜路神色坚毅,即便一早就看出他很为难,却仍以胜负为由,逼他说出他和卫庄的计划。

二师兄,究竟是为什么……

“子房……”

正在迟疑之际,颜路的声音再次拨动耳鼓。

“我之前说过了,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是你的同伴,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诚恳的话语,若说自己没有被打动那绝对是骗人的,然而张良却不会如实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也想相信,可是……二师兄在知道我昨晚是和卫庄见面时,不是动怒了吗?”

“我那是担心你!”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完颜路自己竟然愣住了。两道剑眉用力蹙成一团,他稍稍低头,像是要躲避某种刺探似的,不再与张良对视。

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在里面擂鼓一般。

张良也禁不住扭头看向远处,借由欣赏风景来浇灭灼烤全身的燥热。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如此剧烈的心跳!

颜路并非是认为他有损儒家的颜面,也不是怀疑他与“流沙”有所勾结,而是……担心他……

微笑起来的侧脸不经意流淌过一缕柔和的阳光,张良望着美轮美奂的风景,思绪万千。

不远处,一只蜻蜓落在了早已开败了花的荷叶上,水面不可思议地漾起一圈波纹,许久未曾消失。

张良心中的波纹,亦是如此。

半晌,连下到一半的棋都忍不住发出不耐烦的抗议,这时,颜路忽然行动起来。

啪地一声,一颗黑子下到了一个出其不意的位置上,瞬间打破了白子阵营的铜墙铁壁。

“这是……”

连声音都禁不住抬高了一个八度,张良目瞪口呆。

须臾,在颜路成竹在胸的胜者微笑中,他露出一抹苦笑,旋即摇摇头。

“哎,没想到竟然中了二师兄的计……看来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二师兄能够这样制服我。”

“胜败乃兵家常事……愿赌服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偷偷谋划什么了吧?”

“咦?”

闻言,张良歪歪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二师兄跟你打这个赌啊!”

“子房!”

听到颜路用近似于吼声的声音喊自己名字,张良笑得双眼弯成了弦月。

“二师兄发起脾气来很有魅力噢!”

“你啊!”

摇摇头,颜路就知道他拿这个三师弟没办法,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

不过,刚刚张良说他有魅力,不管是否处于真心,他的胸中都因这一句赞美而涌出无尽的喜悦。

喜欢一个人,果然是不可思议的感情呢!

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张良双唇轻启,将他与卫庄之间的秘密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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