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西比拉
天空翻滚着漆黑的波浪,此起彼伏,太阳溺在了乌云里,喘不过气来——
光线,变暗了。
“我、要回局里去!向局长提出抗议!”
瞪着坚毅的大眼睛,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等等,监视官!”
身为执行官的宜野座急急忙忙快跑了几步跟在朱身后,又忍不住转身叮嘱狡啮。
“对了狡啮,你最近小心一点,局长……好像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嗯!”
目送两个好朋友离开,狡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将他这一段时间来积累的压力全部呼了出去。
监视官、执行官——
说穿了就是警察,即便称谓不同,形式不同,本质却没有丝毫改变。然而,警察究竟是什么呢?制裁犯罪的人?守护正义的人?那么……犯罪又是什么?正义又是什么?说到底,人类是如何定义所谓的犯罪和正义?
记得槙岛曾经说过——
“没有人认可你的正义,理解你的愤怒,所以你抛弃了信赖和友情,就连唯一留给自己的容身之所也丢掉,来到我这里……”
这句话,正确的过了头,甚至于戳痛了他的神经。
他不是没想过像一条衷心的狗那样忠实于西比拉的意志,但结果,长时间的驯服依然没能抹杀他身为狼的本性。
不由自主扭头,他看着槙岛精雕细琢的侧脸,说:“我们也出发吧!”
“去哪?”
“猜猜看,你不是和我最心有灵犀吗?”
“呵……这里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了,你还能去哪?”
撩了撩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槙岛伸直手臂指向远方。
“高羽明的家,应该是这个方向吧!”
“BINGO!”
摩托车头盔一点点遮住了狡啮脸上咧开的笑容。目前,在不清楚克隆槙岛藏身之地的情况下,他所能做的就是阻止西比拉系统的杀戮,为此,他需要高羽明的技术。
坐在狡啮身后,槙岛情不自禁摸了一下别在狡啮腰间的枪——
一度被长谷川晴夺走并且从百米高的建筑物摔落的枪。
当这个男人了解西比拉系统真面目的时候,他,是会用这把枪射穿罪人的脑,还是会用这把枪击中克隆体的心脏呢?
无论哪个,毋庸置疑都是一种犯罪。
“真是叫人深感兴趣呢!”
“什么?”
发动摩托车的同时,狡啮扭头问道。
“我是说……我对你接下来的判断和决定深感兴趣。”
“那真是荣幸之至啊!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狂热粉丝。”
虽然狡啮戴着头盔,可槙岛能够想象藏在防风镜中的那张脸露出了怎样愉快的表情。
“我可不是粉丝……粉丝是很容易变心的。”
闻言,目视前方的狡啮禁不住向后倾斜视线,调侃地问:“你这么专一我该怎么谢你好啊?”
“谢我么……”
轻轻贴在狡啮背部,槙岛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强烈的气流切割脸颊。
“这样吧,一会儿的‘约会’也让我享受一下‘大人的时间’好了。”
“没问题!”
话音未落,狡啮右手一用力,摩托车顿时风驰电掣超过一辆货车,将洗不净污垢的高耸写字楼远远甩在了身后。
被电脑、液晶显示屏、激光键盘等等颇具科幻和电子风格的元素装饰的房子里,高羽明终于睡醒了。
和平时一样邋遢,抱着LOLI抱枕的他,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心爱的电脑。
“明,你以后干脆跟电脑过日子算了。”
M体贴地将超薄笔记本电脑递给他,顺便不忘揶揄几句。
“已经在过了啊,你没看到我这么疼爱它吗……等!这是什么?”
撑不起来的眼皮突然像打满了鸡血,高羽明两眼瞪溜圆,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
“怎么了?”
歪着头凑到电脑前,M没等看清正在播放的画面就先听到了高羽明的呐喊。
“不好了啊,不好了,M酱!千代田区、千代田区——”
没被帽檐遮挡的那只眼睛瞬间皱了一下,就在这眨眼间,出现在屏幕中的青年人——现实中活生生的青年人砰地一下炸开一滩鲜血。
血映在M眼睛里,把正中央的瞳仁扎破了。
“直播……么……”
“是啊是啊,是直播……天呐,弹幕都快打爆了,这怎么回事啊?公安局那帮家伙发什么疯?怎么见人就杀?”
“因为……那些人的犯罪系数超标了吧?”
“只是个犯罪系数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高羽明气得直跺脚,如果他不是真心想跟他的电脑过日子的话,恐怕早就把它砸个稀巴烂了。
“在西比拉系统看来,这可不是大不了的事……犯罪系数超过300的人,都是安定社会的威胁。”
“但是不是很奇怪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犯罪系数超300的?连潜在犯都不是了,他们可是被直接消灭的啊!”
犹如神话故事中的预言者,M即便听到高羽明嘶哑的吼声,仍旧面不改色。
“是啊……”
若有所思呢喃了一句,他站起身,蠕动的唇发出了无声的话语——
“做的太过火了。”
如果有人懂读唇术的话,便能看出M嘀咕的是这样一句话。
“啊~啊,真是气死人了,什么绝对公平的系统啊,根本就是在滥杀无辜嘛!”
一腔正义感的高羽明像个复读机似的不断重复这句话,就在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谁啊!在人家义愤填膺的关键时刻……”
咔哒——
拉开门的瞬间,他看到自家门口被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
“哇,圣护酱!”
身体一下子被高羽明激动地抱个了满怀,槙岛苦笑,旋即发现旁边的狡啮正在瞪他,这眼神,简直比将新婚妻子捉奸在床还夸张。
“这是个误会,你都看到了,明明不是我的错。”
“来来,圣护酱快进屋嘛!”
终于放开了槙岛,高羽明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拉住槙岛的手就往屋子里拽。
“我是透明人么!”
狡啮双手插兜叹了口气,这口气用力之大仿佛能把整栋房子吹散架。
“啊咧?”
片刻,将槙岛请进屋的高羽明终于意识到了狡啮的存在,眨眨眼,他问的很直白。
“你是谁啊?”
“……”
就在这一刻,狡啮想他的犯罪系数一定狂飙到了破300。
玄关深处传来了槙岛的笑声,就算本人否认这是一声嘲笑,狡啮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是我的朋友。”
“哦哦,原来如此,虽然看起来是个跟我合不来的家伙,不过既然是圣护酱的朋友那就进来吧!”
听到这种说法,狡啮禁不住怀疑这个高羽明是不是得了间歇性失忆症。
“明,有客人么?”
站在客厅里的M循声转身,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同时,破天荒地摘掉了那顶任谁看都会觉得非常碍事的帽子。没有了遮挡眼睛的障碍物,笔直的视线终于可以毫不吝啬地拥抱对面的男人——
槙岛圣护——
犹如教堂中经历时间洗练的壁画,从头到脚都美的不可思议。过分端正的五官遮上了神秘面纱,叫人读不出隐藏在内心的真意,但又叫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了一种被圣人救赎的错觉。
M,看呆了。
“槙岛?”
另一边,槙岛也十分罕见地进入了发呆的模式。虽然听得见狡啮的呼唤,但却完全不想理睬。
当、当——
记忆的门扉被叩响,像被水晕湿了油墨,过去的某一幅画面,模模糊糊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阴霾得令人感到呛鼻的天气,他,和一个男人相遇了。
迈开脚,一步、一步,仿佛走在照耀着镁光灯的天桥上,槙岛走到了M身前,无需扬起下巴便能看全男人的脸。
“我……是不是见过你?”
疑问的口气里夹杂了几分坚决的肯定,客厅里的空气一下子变成了不流动的水泥,僵硬而冰冷地捂住了每个人的口鼻,残忍地扼杀呼吸。
M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径直看着槙岛,那眼神,仿佛陶醉在了美景中,柔和的近似于一种崇拜。
半晌,M露齿地笑了,将帽子重新戴好,和平时一样,刻意压住了一只眼睛。
“怎么可能……大概是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很容易被人错认的。”
“是么……”
槙岛没有多言,可旁边的狡啮看得真切——这个男人,和槙岛是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一定有着某种说不清的渊源。
“初次见面,我是槙岛圣护。”
“我是狡啮慎也。”
狡啮跟在槙岛之后做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叫M,就是英文大写字母的那个‘M’,算是外号吧,除此之外无名无姓。”
越解释就越叫人感到可疑,狡啮更加确定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有古怪。
“喂喂,狡啮慎也……不就是之前杂贺老师介绍来的那个长的凶巴巴的家伙吗?”
终于想起来了么……
狡啮无奈,对于“凶巴巴”这个评价更是由衷地表示抗议。
“那么,找我又有什么事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可是危急关头啊,我没空接小儿科的工作,就算给再多钱也不行!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混蛋。”
高羽明气急败坏地说着,重新坐到电脑前,飞快动起来的手指,肉眼很难跟上速度。
“啊~啊,千代田区已经一片哀鸿遍野了,我得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阻止那把破枪的机能。”
“是Dominator吧……我们也是为这个才来的。”
见狡啮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高羽明终于扭过头,不情愿地撇撇嘴:“先说说看你想干什么吧……还有,这个节骨眼报酬可是要加倍的!”
闻言,狡啮挣扎一下还是露出了投降的神情,不经意地朝槙岛递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眼色。
从白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张明晃晃的金卡,槙岛果断将它送到高羽明手边,微笑着说:“钱不是问题,不过时间上,我们有点急……”
“好说好说啊!”
嗖地一下将金卡抽走,高羽明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即眉开眼笑。
“像我这样诚实守信的中年人是不会欺负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说吧,要我干什么?”
时间仿佛倏然静止,狡啮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我要……”
天空,阴的要下雨,在现在这个季节,假使真的有雨滴落下来,也会在顷刻间化为雪片。不过,这雪是不是白色的,就不好说了。
厚生省本部大楼——NonaTower。即便是在大白天,可钢筋水泥的身体构造依然为它披上了一件森冷的外衣,如同此时的气温,冻得人发抖。
鞋底踩在有青蓝色光芒做装饰的金属上,铿锵作响,响声不大,却仿佛会吵醒某些栖息在黑暗中的不明物体。
单手持枪的狡啮和手无寸铁的槙岛来到了当初縢秀星消失的地点。
之所以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主动将剃刀交给槙岛防身,是因为在狡啮看来,有了武器的槙岛,恐怕会威胁到西比拉系统的安全——
当然,前提是西比拉系统的真面目确实存在于这里。
“走到尽头了吗……”
“才不是呢!”
没等槙岛搭话,移动终端里传来了高羽明兴致勃勃的声音。
“根据圣护酱提供的设计图纸,这座塔地下可有20层呢!”
“20层……”
狡啮的眉头立即皱的恨不得夹死一只苍蝇。
“这么说……那时縢也进入到这下面了?”
半张脸被质问的目光扎得生疼,槙岛冷冷一笑,笑容里的讽刺不言而喻。
“没错,但是害死他的人却不是我呢!”
“那是谁?!”
“下去的话就会知道了吧!”
槙岛笑眯眯地跟狡啮绕圈子,就在这时,高羽明不耐烦的声音从移动终端传了过来。
“你们两个到底要闲聊到什么时候啊!我可要打开了噢!”
滋——
突然,前一秒还是墙壁的死路一下子变成了可以出入的空间。在捕捉到通往地下的楼梯时,狡啮的脸色瞬间结冰。
这个地下……不用凭野性的嗅觉也能闻出可疑的味道,愈发浓稠的黑暗中,有红蓝编织的光线渲染着构造复杂繁琐的金属管道。
“走么?”
槙岛向前倾斜身体,朝深不见底的下方望了望,眼瞳里金灿灿的好奇被点亮了。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进到这里,好像探险一样,意外的感觉紧张呢!”
“是这样吗?”
率先走下楼梯的狡啮回身,向跟在后方的槙岛伸出手。这动作,宛如觥筹交错的舞会上绅士邀请淑女跳华尔兹一般。
明白狡啮的意图,槙岛微笑。
“不会觉得难为情么?在这种地方牵手……”
声音传递出拒绝的信息,然而印在唇角的笑意却像加了蜂蜜的红茶,更甜了。
“反正也没人看到吧?”
“你……是那种没有围观者就以为做什么都可以的类型?”
“哈!”
被槙岛的话逗得耸了一下肩,狡啮先前严峻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要享受一下‘大人的时间’。”
“说的也是……”
沐浴在深邃的注视中,槙岛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的温度,是如此炙热,仿佛连指甲都会融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