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

01

“我回来了。”

在打开门的同时，真琴清脆的嗓音像只活泼的小麻雀，第一个冲进了宿舍里。

“欢迎回来。”

坐在窗边发呆的遥微微侧头，水蓝色的眼睛迅速扫过真琴的脸而后又重新飘向窗外。

那眼神，就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都等不到的人……

这里是真琴和遥共同的宿舍。

在这所大学里，真琴的专业是社会学，而遥的专业是美术，即便专业不同，可他们两个还是被分到了同一间宿舍。会有这种缘分，搞不好是老天爷在安排每个人的命运时，一个不小心把他们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了。

“遥真是的，又没吃晚饭？”

“嗯！因为没有青花鱼。”

遥点头，就像世界上只有青花鱼这一种食物是能吃的一样，表情和声音都自然的叫真琴禁不住苦笑。

“你啊！这样下去身体会搞坏的，给……”

走进屋来的真琴将一个便当盒递到了遥面前。

鼻尖动了动，即便是对世界末日的到来都能不动声色的遥，在闻到从便当盒里飘出来的诱人香味后，双眸不由得瞪圆。

“这是……”

“鲜鱼屋的青花鱼套餐。”

闻言，一抹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到的淡淡微笑，像朵含羞的蓓蕾在遥的脸上悄然绽放，这笑容，对于特意跑到校外，过了三条马路的真琴来说，是最好的答谢。

“谢谢，真琴……”

“你跟我客气什么，而且遥要是不吃饱的话，晚上肚子叫起来我可会受不了的。所以啊……快趁热吃吧！”

双手扶住遥的肩膀，轻易就能捏到结实的骨头表示遥的确和外表看上去一样，很瘦。

像这样随意触碰遥的身体，在真琴看来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挚友”的特权。

每当想起这一点，他就觉得当初在高中毕业的那天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是正确的，史无前例的正确。

如果那天他忍不住说了，此时就没办法毫不避讳地碰遥了吧？而且遥，恐怕也不会再对他笑了。

我还真是……贪婪的家伙呢！

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略显苍白的苦笑，真琴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遥的体温。

“来，快吃吧！啊，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所以不要紧。”

“嗯！”

遥打开便当，在看到青花鱼的瞬间，白皙的面庞仿佛吸了橙红色的水彩，变成夕阳的颜色。而坐在他旁边的真琴，只是用双手拄着下巴，默默地看着他。就算他不刻意把视线移到真琴脸上，也知道真琴看着他的表情是多么柔和。

被体贴着，被保护着，在他看来，这就是他和真琴两个人的日常——没有凛的日常。

 

夜幕降临了，透过宿舍干净的玻璃窗能够望见窗外，满天星斗的夜空好似一大块镶嵌了碎钻石的丝巾。

遥的双眸在这抹似曾相识的景色中沉醉了。

记忆中，有一个人曾跟他一起大张开四肢，躺在散发着湿润水汽的草地上，一边聊天一边享受笼罩着他们的这片美好，那时，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像水滴一般透亮的夜空。

然而，那个曾对他说“让我们做一辈子好朋友”的人，现在却去了汪洋大海的彼岸。

电话、邮件、信……任何联络方式都被切断了，只因为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胸口突然很疼，心脏仿佛被丢进了绞肉机里，一回想起那天的光景，这种痛楚便会像慢性阑尾炎似的折磨着他的身心。

遥，闭上了痛苦的双眼。

被回忆和疗伤霸占了全部的注意力，始终坐在窗口的遥并没有察觉到斜后方，灼热到恨不得将整间宿舍都点燃的目光——来自真琴的目光。

无声叹了口气，真琴扭回头，同样扭回来的还有凝结着自嘲的视线。

作为一对碧眼最醒目的点缀，长睫毛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将蒙上一层水汽的心疼强行眨掉了。

翻开日记本，真琴打算写日记。

“啊……这是……”

手指不经意翻开的那一页，上面记录的日期正是他们高中毕业的那一天。

呼吸一瞬间像遭到了海水堵塞，半张开的唇连同里面的牙齿都在微微颤抖——

拼命想忘记却怎么也忘不掉的往事，涨潮一般淹没了他的神智。

那一天，樱花盛开，四月的天气，不在户外游泳的话，还是很暖和的。

那一天，在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真琴和遥约定，在他们平日练习游泳的那个泳池旁见面。

他，准备向遥告白。

心脏在胸腔里跃跃欲试地跳动着，哪怕是第一次参加游泳比赛抑或是升学考试都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真琴紧握着双手，指甲嵌进皮肉中，可是痛感却已经完全被只想着如何告白的大脑拒绝在门外。

之后，真琴独自一人一边兴奋一边紧张一边不安了好一阵子……遥，终于来了。

意料之外，遥居然会迟到。

这么想着，真琴打算和平时一样以一张和善到连黑社会都不忍心下手的笑脸迎接遥。

“遥，你……”

扑通！

抛砖引玉的开场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真琴突然被遥抱住了。

“欸……？”

咚咚直跳的心脏更像打了兴奋剂一般，紧贴遥的胸口，这种兴奋和紧张根本无从遁藏。对眼前的状况一头雾水的真琴，做了很大心理斗争才缓缓扬起手，力量由轻到重，布满匀称肌肉的手臂终于回抱住微微打颤的遥。

遥的身体，真瘦啊……

什么都没问，正因为从小到大他就像影子一般陪伴在遥左右，所以就算遥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感受得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令遥伤心欲绝的事。

因为……只有一件薄衬衫覆盖的肩膀，被打湿了。

被还是温热的，某种液体，打湿了。

至于这液体的名字，他想，靠在他肩头的遥已经给了他答案。

“遥……”

用轻的仿佛连纸巾的一层都吹不起来的声音，真琴唤了遥的名字。这是他此时，能为遥做的唯一一件事。有时他会觉得，人在被亲近的人以亲近的方式叫到名字时，能够从中获得力量。

“真……琴……”

明显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遥费了半天力气才说出的话语像刀片刮掉了一片真琴的心头肉。

“是，我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真琴……我啊……”

“嗯……”

健硕的手臂始终没有放松力量，真琴在静静聆听的同时，也以这种方式为遥守护阵地。虽然还没有告白，也不管告白后结果如何，至少现在，遥在他的怀中，而他，也是遥唯一依靠的人。

听到遥抽鼻水的声音，之后又过了片刻，才有蚊子哼哼般细弱的话音传进了耳朵里——

“真琴……我……喜欢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