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

#02 事件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掺和进来只会使事情越来越糟。”

“还真是不留情面的说法，你就不认为我能帮到你？”

狡啮仰起脸看着微微弯腰靠近他面带笑容的槙岛，心中的不安犹如海水涨潮奔腾不止。

“我实在无法想象有你帮忙这个城市除了迎来动乱还能有什么。”

“那么你觉得这个城市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槙岛的声音一如既往，任何人都无法从那淡漠的语气听出隐藏在那颗睿智头脑中的真意。

没有回答这个用点头或摇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狡啮只是沉默着。静下来的房间能够听到风扇转动的声音，电脑运作的声音，以及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猫的叫声。

“你我都很清楚，现在的安定不过是个美丽的幻影，幻影迟早都会消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早点结束使命？”

一只手按在笔记本屏幕的上方，另一只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槙岛向前探着身子饶有兴趣地观察狡啮的反应。

这是他十分擅长的手段，用话语诱导他人的思想，进而以思想操纵行动。

“幻影也好什么都好，那些东西和我无关，我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仅此而已。”

手指一翻拍掉槙岛的手，狡啮继续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

若说不好奇那绝对是骗人的，对于西比拉系统，对于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对于活着的意义……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抱有疑问，并且致力于解决这些疑问，这才是人类这种生物会不断进化发展的根源。然而如今，命运的操盘手变成了一个从未暴露过真面目的AI，人生的一切犹如一辆火车，只能在规定的轨道上行驶，否则就会脱轨，毁灭。这样下去，在未来的某一时点，人类将以人类的姿态消失。

但是，即便对系统，对社会抱有疑问，也并不等同于他认可了槙岛的理论。他不是革命家，不是英雄，不是神……他只想阻止他能阻止的犯罪，就像当初不顾一切追杀槙岛那样。

“没关系，你现在想不通不要紧，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说的话的。”

在皱着眉一脸凝重的狡啮身边坐下，槙岛重新拿起那本被他放到桌子上的书，在翻开的同时再度开口。

“对了，藤间幸三郎算是被我杀死的，你该感谢我。”

扣在键盘上的手指一下子僵住，狡啮扬起视线，在看到槙岛脸上的笑容时不由七窍生烟。一把揪住身边人的衣领，他将暴怒的声音压低，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不断贴近他的男人就像一只长着獠牙的野兽，恨不得将他一口咬碎，槙岛能够感受到那股炙热的怒火，即便如此，他仍旧处变不惊，像假面一样戴在脸上的笑容仿佛永远不知畏惧为何物。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藤间幸三郎，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眉间堆得像折扇一般的痕迹皱得更加用力，后半句“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令狡啮的心底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波动。

槙岛会这样说，一定有其特殊的意义。

另一边，狡啮烦恼的表情令槙岛感到十分愉悦，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从沉睡的状态中苏醒，愈发兴奋起来。他就知道，在提到藤间幸三郎这个名字时狡啮一定会有所反应，不知为何，他非常喜欢看这个男人生气懊恼的样子，仿佛通过那对冒火的眼睛他能够窥视出一直以来追寻的人类灵魂的光辉。

“说起来，你知道藤间幸三郎消失的三年间一直藏在哪里吗？”

“我要是知道他肯定就死在你前面了！”

狡啮咬牙切齿，即便“标本事件”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对他而言，那都是一个怎么都无法释怀的转捩点。如果没有那次惨绝人寰的事件他的下属不会死，他不会从监视官降职为执行官，也不会追查槙岛，更不会成为杀人犯。

“呵……没事的，只要你还以警察自居，早晚会知道的……系统的真面目。”

最后几个字槙岛说的很轻，像是不想让对方听到，抑或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那么，你现在又在调查什么？”

合上书，他向狡啮的身旁凑了凑。

狡啮瞥了槙岛一眼，从西裤口袋里翻出一包香烟，抖了两下将一根探出头的烟取了出来。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一缕袅袅升起的白烟从两片线条硬朗的唇间缓缓吐出。

“我在看social intercourse。”

“social intercourse？你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还真是让人意外呢，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么？”

social intercourse是一个类似于“推特”、“微博”和“论坛”的网络社交平台，通过海外的服务器进行维持，可以自由地发表言论，宣泄情感以及交换情报等等，还可以拥有自己设置的私密版块，只允许认证会员进入，那个版块被称为“暗箱”。

“这个人……”

狡啮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指了指被放大的屏幕。

“用户名：Dead Cupid，最近三个月一直在social intercourse的私密版块中发表一些过激言论。嘛……这倒也无所谓，这种人即便是在西比拉的监视下也不在少数，但是啊……”

他说着，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滑动，画面随着那充满力量的指尖不断变化，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以深红色血爪为背景的黑色留言板上。

“这里，从上个月开始，Dead Cupid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公布一个名字，目前为止已经发表了三个……这三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Dead Cupid还会在名字后面追加留言，内容基本是死者尸体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死相。这些都和新闻中官方给出的消息完全一致，问题是，时间……”

狡啮的手指移动到留言下方显示时间的位置上。

“Dead Cupid的留言，比新闻要早至少三天的时间。”

“这么说……只能考虑他是凶手本人了吧！”

槙岛微微一笑，食指和中指向前伸去将狡啮手中的烟轻轻抽了出来。

“实际上我一直想尝试一次，烟的味道。”

咬住湿润的烟蒂，他像模像样地用力吸了一口。

狡啮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被那两片半张开的唇吸引了，槙岛的嘴唇颜色很浅，像没完全成熟的樱桃。一贯充满学者气质的男人明明很不适合叼着烟的形象，却又意外地折射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性感，就连那对金瞳也似乎变得格外迷人。

“咳、咳咳……”

干涩的气流刺激喉咙，槙岛连忙用手捏住被呛得难过的嗓子，讪讪地摆动拿着香烟的手。

“这还真是……非常适合你的爱好呢。人们不是常说，一旦吸过一次烟就很难摆脱这种东西的诱惑么，不知道对我有没有效。”

“别做不符合自己的事！”

一把夺下槙岛手中的烟，狡啮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异常。粘着槙岛唾液的烟蒂仿佛散发出属于槙岛的味道，又或者只是一种荷尔蒙，看不见摸不着，却无疑对人类的感官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要不要继续吸这颗烟，这个选择句一下子成为了困扰狡啮的难题，甚至一度掐断了他对于事件的思考。

“话说回来，既然已经发生了三起事件，公安局不会坐视不理吧！”

槙岛的话将狡啮偏离正轨的思绪拨了回来。

“那是当然！常守监视官一定会有所行动，不过……警察有警察的不便，而像我这样咬断项圈的猎犬，可是没有任何顾虑的！”

啪！合上电脑，狡啮果断站起身将挂在墙壁上的黑色夹克取下来。

“可以的话，我比较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看书……”

槙岛双手撑地，仰着脖子一派悠然地说道。然而那对明亮的金瞳却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兴趣。

他对狡啮的行动自然充满好奇，但这份跃跃欲试如果被狡啮发现的话搞不好反而引起怀疑，所以他只好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那是不可能的！”

穿好外套，狡啮伸向墙壁的手有一秒钟的犹豫，旋即还是取下了挂在旁边那件叫人十分眼熟的白色风衣，将它丢给槙岛。

“给！我可不放心把一个高智商罪犯独自留在家里，而且……”

啪嗒一声拧开门他扭头冲着槙岛抛去一抹张扬的笑容。

“你也很想跟来的吧！别耍那些小花招了，你所想的事我都猜得到。”

“被看穿了么？”

槙岛抿起一丝无奈的笑，站起身。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件白色风衣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半弧线，迈开腿，他跟在狡啮身后走出了房间。

 

进入深秋的东京透着一丝刺骨的凉意，特别是夕阳西下的傍晚，偶尔吹来的风就像结了冰似的，很冷。

站在早已成为过时物品的土黄色摩托车旁，槙岛紧了紧风衣衣领。幸好狡啮有给他这件风衣，不然只凭一件单薄的T恤恐怕早就被冷空气打穿了。

“拿着！”

将一顶普通的安全帽扔给槙岛，狡啮戴上了那个可以躲过西比拉眼睛的特殊头盔，只要槙岛在他的身边，他的色相在任何检查下都只有纯白这一种可能。

“免罪体质”还真是好用啊！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

拿着安全帽走到跨坐在摩托车上的狡啮面前，槙岛指了指那个被他用来作为启蒙道具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能够投射一定范围内正常PSYCHO-PASS值的安全帽是成功的，它险些为这座沉醉在童话幻想中的城市带来变革，如果没有公安局，不，是没有狡啮慎也的介入的话，西比拉系统恐怕会陷入一场在所难免的浩劫吧！然而他的计划最终却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而功亏一篑。他该恨他的，就像对方憎恶他一样。可是……即便被这个男人一次次地识破，逼到死角，最终被杀死，他也无法产生憎恨。比起恨，好奇、兴趣、欣赏、享受……由种种纷繁杂乱的情感所编制的某种东西似乎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但那究竟是什么，眼下还不能轻易地冠上头衔。

但他相信，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找出答案。

“啊！多亏了这个我才能躲过西比拉的眼睛找到你。”

狡啮轻弹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帽，旋即拍拍后座。

“时间紧迫，快点坐上来！”

“是啊！”

槙岛麻利地坐到了狡啮的身后，张开的双手伸到狡啮的腰间，迟疑不决地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乘摩托车呢，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抱住你的腰？”

拧动车把的手倏然停下，狡啮微微侧头瞥了身后的槙岛一眼。

“随你的便！”

发动机传出轰隆隆的声响，在槙岛的手扣到腰间的同时，狡啮右手一用力，摩托车顿时马力十足地冲了出去，将破旧隐蔽的安全屋远远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