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

#22 无差别杀人

“或者是被人为制作成免罪体质的样子。”

槙岛立即为狡啮的假设提供了更切实际的可能性。大约200万人中诞生一名免罪体质者，比起命中这么低的概率，还是“人造免罪”方便的多。虽然足够匪夷所思，但那位“老师”并非办不到，这点他和狡啮已经通过织田清也的案例得到了验证。

“所以你才觉得这起事件也跟那个‘老师’有关？”

“嗯！”

点点头，槙岛随口回答：“毕竟那两张音乐会门票也是那位‘老师’送的礼物。”

“什么？！”

按了按耳朵，狡啮的大嗓门震得他好像产生了间歇性耳鸣。

“反正是免费的，就当成是别人的好意收下也无妨不是么？”

“好意？”

狡啮耸着肩冷冷一笑，握紧的拳头一下子砸到桌子上，把无辜的被炉砸的浑身颤抖。

“我可是差点因为那家伙的‘好意’去自杀！”

“不会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槙岛的声音悠然响起，犹如世纪末天主大教堂敲响的钟声，传达出神圣的旨意。

“你，狡啮慎也，是不会自杀的。”

“……”

沉默着望向槙岛，就连狡啮自己都不敢肯定如果槙岛没有及时唤醒他的话，他会迎来什么下场。然而，槙岛却如此斩钉截铁做出宣言。

这家伙……是想说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吗？

“哼，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会死？当初你还不是差点杀了我？”

好像听到了好笑的笑话，或是读到了十分有趣的文字那样，槙岛轻启双唇，不含杂质的纯粹笑容在诉说他此时心情不错。

“正因为当初我没杀得了你，所以才断言你不会自杀。”

“这还真是相当有自信的说法啊！”

话音刚落，被催眠时看到的幻觉突然从脑海深处涌上来，狡啮感到恶心，不禁张大嘴猛吸一口气，一只手砰地一下扶住桌边以便支撑摇晃的身体。

“没事的，就算会被幻觉困扰，那也只不过是你太重感情罢了。”

倾斜目光，槙岛瞥着狡啮紧绷到用狰狞来形容都不为过的脸，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了一句——

“我为你的天性担忧，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乳臭。”

“喂喂，这不是《麦克白》里的台词么，你这是在考我文学常识？”

揉着额头，狡啮啧舌。涨潮般冲刷大脑的幻影又像退潮般渐渐收敛喧嚣，情绪难得平静下来，他接着说：“结果，那六个听完《二重螺旋》的人不都自杀了吗？”

双手优雅地交叉在一起抵着下巴，槙岛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名满腹经纶的学者，笑容里永远透着看不穿的神秘。

“应该说……在那么多听完《二重螺旋》的人之中，只有他们六个自杀了。”

“你是说……”

“没错！这次事件的确是无差别杀人，那是因为《二重螺旋》所能达到的效果也只有无差别杀人而已。”

说着，槙岛伸手将狡啮没喝完的少半杯牛奶拿到自己面前，并且将一部分牛奶注入了自己的马克杯里，直到杯子快被牛奶完全填满才停下。

“我们来假设，这个几乎满杯的牛奶是一个人想自杀的程度……”

没有打岔，狡啮就像做礼拜的教徒一般静静听着槙岛的分析，并且快速思考。

“人类，依照个人生活、工作以及情感上所遭遇的问题不同，总有那么一两个是游走在自杀边缘的。这也正是这个国家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自杀率依然有增无减的原因。压力、恐慌、不安、虚伪、欲望、愤怒……各种各样的情感难以宣泄的结果，不是想杀人，就是想自杀。试想下，长谷川晴的音乐会每场至少会有上万人来参加，在这上万人之中找出一两个濒临自杀极限的人并不是难事，但是，如何突破这个极限才是重点。所以，长谷川晴做了这样一件事……”

握着杯子的手扬了起来，将狡啮那杯剩下的牛奶倒进了已经满了的马克杯里——

牛奶溢了出来！

“为预先储蓄满的自杀意识，加入一些动力和勇气，这就是《二重螺旋》的催眠。”

“……”

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可狡啮却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原来如此”。

“催眠这种东西，从根本上来说是钻了人类心理的某个空子，并且通过某种‘催眠指令’达到自身目的。而且，催眠现象产生的第一层次是脑神经系统功能，第二层次是个人心理活动的接受情况，从这点来看，越是敏锐的人恐怕越容易被催眠，所以你才会受到‘催眠指令’影响。”

“但是……你却认为我不会自杀？”

“没错，因为人类的潜意识最大的任务就是自我保护，一旦涉及到危害本体的行为，潜意识便会发挥作用，保证这个人安全。”

“就像杀死病毒的白细胞一样？”

“嘛……就是差不多的东西吧！所以，像你这种感情丰富又敏锐的家伙不会自杀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逃过一劫，特别是那种原本就有自杀倾向的人。”

“所以……真正自杀的才是那六个人么……”

不自觉嘀咕了一句，狡啮说完立即站起身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了被炉上。很快，那六个人的相关资料都被调查出来，虽然不是很详尽，但通过一些流言蜚语还是能看出关于他们自杀理由的蛛丝马迹。

例如那个山田玲子，虽然朋友的证言表示她是个开朗的人，但有狗仔队拍摄的照片以及网友的八卦指出，她的丈夫——宙斯集团会长频繁搞外遇。

倘若事实真如槙岛所言，那么这六个人就是死在了长谷川晴的催眠术之下。

然而，对此，他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长谷川晴要这么做？”

听到狡啮低沉的呢喃声，正在用麻布擦桌子的槙岛扭头。

“只是觉得杀人很有趣，这不能成为理由吗？”

闻言，埋在电脑屏幕前的狡啮，立刻扬起头瞪了槙岛一眼。

“又不是你，而且就算你也不是无缘无故杀人的吧？一定，有什么动机……动机……等一下！”

突然，一道闪电劈进大脑，敲击键盘的手指僵住了。

察觉到狡啮有了新发现，槙岛将桌子收拾好后，单手托腮，朝一侧略微倾斜的银白色刘海底下，一对金瞳正以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与他对视的男人。下一秒，从男人张开的双唇间吐出了这样的话语——

“槙岛，这次的事件并不是纯粹的无差别杀人。”

“这是，什么意思？”

比平时稍稍下沉的声音在询问，比起结论本身，槙岛更为感兴趣的，是这头无论何时都能以灵敏嗅觉找到突破口的野兽。

好似捕猎中的老鹰瞄准海里的鱼，狡啮的眼神变了，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坚定。无时无刻不窥伺着真相的眼瞳是漆黑的，也许是太过接近黑暗的缘故，才会被染上这种浓得化不开的——

深渊的颜色。

“在杀人这一点上，长谷川晴其实一直都有明确的目标。”

“哦？你不是说那六个人彼此之间没什么共同点么？”

“乍看之下的确没有任何共同点，但是……”

听到转折词，凝聚了浓厚兴趣的脸上笑意更深，槙岛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但是……？”

“其实他们的共同点很明显，甚至不用费心调查就能知道……”

说着，狡啮用手轻敲了一下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面显示的是长谷川晴FAN CLUB的官方网站。

“他们都是长谷川晴的粉丝！”

“粉丝……”

视线在屏幕和狡啮的脸之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槙岛无不怀疑地说：“难道不是因为粉丝最容易被催眠才这么做的？”

“不是！”

斩钉截铁的语气，表示狡啮对自己的结论有着雷打不动的自信。

“我查过，长谷川晴的《二重螺旋》并没有作为CD贩售，除了他自己的个人音乐会，他也没在任何场合演奏过这首曲子，也就是说，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入手这张CD然后在大街上播放，那么，能听到这首曲子的人只有花大价钱买音乐会门票，并且有FAN CLUB认证的，长谷川晴真正的粉丝们。”

“也就是说……他想杀的正是那群真心爱着他的人？”

冰冷的笑在脸上凝结，槙岛微微垂下的视线里包含了太多说不清的含义。

“这还真是惹人发笑的动机呢！”

“确实在道理上有些说不通，但一定是这样没错，长谷川晴，想用催眠的方式杀死自己FAN CLUB的粉丝。”

五根结实的手指渐渐拳了起来，在狡啮看来，倘若就这样放任长谷川晴继续演奏《二重螺旋》一定还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

Dominator无法制裁的罪犯——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是他这把手枪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现在这样子如果被Dominator指着，搞不好会启动eliminator mode呢！”

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可怕的话，槙岛对狡啮的想法可以说是一清二楚——杀意，正是这个男人吸引他的关键！

这个男人一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贯彻自己的正义，即便双手沾满鲜血也会一次次将它舔净，然后再一次次接受玷污。对错事从不后悔，对目标从不犹豫，对未来从不畏惧——是被系统洗脑的这个世界上，活的最像人类的人类。

他，喜欢这样的人类，不，应该说，是爱着这样的人类。

“eliminator也好，paralyzer也罢，只要我有你发明的头盔，和你，Dominator就拿我没办法，哪怕我是事实上的现行犯。”

狡啮说着，迅速从腰间取出那把不离身的手枪——

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用这枪再多了结一条人命。

“自从你咬断项圈后，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警察了呢！而且……”

轻描淡写的话音未完待续，槙岛伸出手触摸狡啮的枪，白皙的指尖沿着枪身缓慢移动，仿佛一块丝帕在精心擦拭残留在上面的污垢。

这把曾经夺走他生命的枪，一如既往的冰冷，然而他的血，却还热着。

坚硬的金属质感，莫名让他联想到了某个狠心冲他开枪的男人的心肠——

瞬间，平静的面庞黯然神伤。

“你就没想过我有一天可能会离开你？”

“……”

将枪从槙岛的手中抽出来塞回原位，狡啮淡淡道：“像你这么危险的家伙，我可舍不得放你离开。”

“……舍不得么？”

这个说法倒像一支愉悦的箭正中槙岛靶心。好似被人喂了一颗水果糖，从舌根一直甜到了嘴角。

见槙岛脸色缓和不少，狡啮不由苦笑。

“我说，你是这么情绪化的人吗？”

“人类本来就是情绪化的生物，还是说，你想说我不是人类？”

“如果你不是人类的话，那曾经杀死你的我，岂不也不是人了？”

一抹坦荡荡的笑容在狡啮的脸上绽放，这笑容就像狡啮这个人本身，是一条清晰的直线，无论朝哪个方向延伸，都笔直向前。就算有疑问，有困惑，只要抱着这份笔直的信念走下去，迟早会找出答案——

槙岛不希望，这条直线被剪断。

假使，真有那么一天，他也要做亲手剪短这条直线的人！

所以，织田清也也好，长谷川晴也好，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师”也好……凡是妨碍他享受乐趣与守护信仰的东西，通通都有摧毁的价值。

“你现在的样子，如果没有免罪体质的话恐怕也会被eliminator处理掉吧！”

狡啮的声音唤回了槙岛的注意力。

“我可是在绞尽脑汁帮你想办法……”

“你这么努力我好感动啊！”

“你感动的方式就是讽刺我么？”

被槙岛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狡啮笑了笑，不置可否。双手再次行动起来，一边调查长谷川晴的相关资料一边自言自语：“说起来，为什么一个偶像要费尽心机毁掉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壤呢？”

抱着相同的疑问，倾斜身体靠近狡啮的槙岛，无声地盯着屏幕，一页页点开又关闭的网页在金瞳里迅速过滤，然后……

“等一下。”

“嗯？”

狡啮扭头，正巧在同一时刻槙岛也侧过脸，四目相对，两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