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

15、

正巧这时功放的音乐由欢快的儿童歌曲变成了一首纾缓的慢歌，被黄濑牵着手，黑子自然而然地和黄濑跳起了速度适中的交谊舞。

交谊舞的基本舞步虽然不难但想跳好也并不容易，不过好在，他从小就学过这种舞，舞步早已烂熟于心。回想起衣食无忧却与快乐无缘的童年，眼睑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沉重地垂了下去。

“小黑子啊，不要想别人嘛，看着我看着我。”

听到黄濑这样说，黑子摇摇头，扬起视线回答：“我没想别人……”

他是在想自己的事，想着长大后一度咬破牢笼从里面逃出来的自己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国家，这座城市，结果，自己真的有成长吗？

“啊！”

腰间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身体随之被拉近，头部一下子撞到前方宽阔的胸膛——黑子整个人贴在了黄濑身上。

“黄濑君？”

仰首看去，黄濑在微笑，那对弯成月牙形的金瞳仿佛有沙金在里面流淌，亮晶晶的。

“为了不再让你走神，我可要把你抓得牢牢的！”

黄濑笑吟吟地说着，握着黑子的那只手也下意识紧了紧，仿佛不这样做黑子随时有可能跑掉似的。

“对不起……”

在同别人跳舞的时候心不在焉，怎么想都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做出这样失礼的事，黑子连忙主动道歉。

“没关系啦，小黑子不用总跟我道歉，太见外了。”

“嗯……”

“见外”这个词不经意地戳中了黑子的心脏。记得最初火神也对他说过相同的话，或许，在离开青峰之后，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与他人保持距离吧！

因为不想再受伤，也不想再让他人受伤。

篝火烧得正旺，悠扬的乐曲慢悠悠地在绽放着烟火的夜幕之下回荡着，黑子就这样从善如流紧贴着黄濑的身体跳着舞。黄濑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淡淡的香气，好似把花瓣的香味用水稀释了一般，黑子不知道这是黄濑使用了男士香水的关系还只是单纯的体香。情不自禁，他想起了青峰，以前被青峰拥进怀抱中时，总能闻到一股汗水和阳光的味道。

突然，蓝瞳怔了一下，黑子这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有答应黄濑要告诉他关于青峰不再打篮球的原因，结果却忘在了脑后。

“黄濑君……”

“什么事？小黑子。”

手指愉快地搂住黑子的腰，正在转圈圈的黄濑，脸上挂着餍足的神情。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跳舞，但却是他第一次跳得如此幸福。虽然和黑子相识时间并不长，但在这短短几天中，他既被这个人恳求过，也被这个人批评过，还在这个人的鼓励下燃起了斗志，今天又为了保护这个人而受伤，总而言之，在他看来，因为黑子的出现，原本单一乏味的生活像被放在画板上重新调色，变成了缤纷的彩虹。

“黄濑君……为什么想知道青峰君不再打篮球的事？”

“嗯？啊……”

印象中黑子似乎极不情愿谈到青峰，没想到现在竟然主动提起，黄濑略感意外。

“我很快要参演一部电影，那部电影是讲篮球运动员的，故事是小绿间写的噢！然后……男主角是小青峰。”

“原来如此……”

虽然黄濑笑得漫不经心，但黑子就是能读出藏在笑容面具下的遗憾。

男主角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这样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黄濑君觉得很不甘心吧？”

“当然！”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黄濑给出的答案如此斩钉截铁。

“但是啊……不甘心也没办法，是制片公司决定的。不管怎么说，我能参演已经很幸运了，而且还是跟小青峰合作……所以才有点好奇小青峰不再打篮球的原因。”

“是这样啊……”

低下头，黑子稍稍沉默了片刻，抿成一条线的唇挣扎了一下，才回答：“青峰君……不是不再打篮球，而是再也打不了篮球……”

“欸？”

扬起视线，黄濑略显惊讶的脸映在眼睛里，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青峰君是被迫退役的，因为……事故。”

“事故？”

“嗯，是交通事故，在那次事故中，青峰君受了很严重的伤，然后就……”

说着说着，黑子再次低下头。飘进耳朵里的旋律似乎遭到了感染变得悲伤起来，黄濑能感觉得到黑子在调整自己的呼吸，那对不敢抬起的眼睛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可是……事故的话应该有新闻才对吧？”

国家篮球队的名选手遭遇交通事故，怎么想都应该是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身处娱乐圈的黄濑对媒体捕风捉影的能力可是深有感触。

“没有新闻……”

比蚊子叫还要微弱的声音如此回答道。黄濑虽然犯嘀咕但也仅限于在心中，看黑子吞吞吐吐的样子他明白就算他再问下去也肯定是无疾而终。

“总之，黄濑君要加油了。”

半晌，恢复精神的黑子扬起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加油……”

“不然会输的！”

“什么？”

明亮的目光笔直地射进自己的金瞳里，黄濑猛然间意识到，会露出如此坚定神色的黑子，对青峰充满着不容撼动的信任。

“黄濑君……青峰君就算不能再打篮球，也依然比任何人都喜欢篮球……我想制片方会找青峰君来演男主角，应该是基于这个原因。”

“是啊……”

舞步一点点放慢了，黄濑和黑子依然抱在一起，但其实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根本不像是在跳舞，只像是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

轻叹了口气，黄濑苦笑着撇撇嘴，说：“赤星集团一直很会挑演员的。”

“什——”

倒吸的凉气突然堵住胸口，黑子感到一阵窒息，犹如一条缺氧的鱼张大嘴，圆瞪的眼球在眼眶中簌簌发抖。

“你说……什么……”

“嗯？”

黄濑不解地望着黑子，回答：“我是说，那部片子的制片方是赤星集团，主要演员都是赤星的社长亲自挑选的，凡是赤星投资和出品的影片票房都很有保证。”

“赤星集团……赤……”

恨不得要把这个名字嚼碎，黑子咬牙切齿。就在这时，视线不经意地跃过黄濑的肩膀，望向远处。

远处，黑黢黢的小树林里，一个人影霍然闯入视野。

黑子有种眼睛狠狠挨了一拳头的错觉，禁不住松开黄濑的手。

“抱歉，黄濑君。”

轻描淡写道了一句歉，黑子没有说多余的解释，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小树林的方向飞奔而去。

篝火熊熊燃烧着，时而发出啪、啪的声响，扩音器里仍在演奏着纾缓的旋律，火神和幼稚园小朋友们都沉醉在热闹的夏夜祭之中，谁也没注意到藏身于小树林里的不速之客，并且，谁也没注意到被不速之客牵引而去的黑子——

除了黄濑，因为他是被丢下的，被黑子。

“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揉了揉额头，黄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舞会上被朱丽叶甩了的罗密欧。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看着身边成双成对在跳舞的小朋友们，形单影只的他欲哭无泪，在将视线送进小树林的同时，那张怎么看都有点蠢的脸，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呼……呼……呼……”

夜晚的树林阴的吓人，黑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磕磕绊绊地在崎岖的道路上奔跑着。

那个人影，那个人影是……

最初像是刻意等待黑子发觉的不速之客在真的被发觉后反而掉头走掉了，不疾不徐、从容不迫。而黑子，只好奋起直追，明明两人拉开的距离不是很远，可他还是追了很长一段时间。

踢着砂石的运动鞋在惯性向前迈了几步后，停下了。汗涔涔的两只手掌支撑在双膝上，黑子跑得满头大汗。片刻，抬手将挡住眼睛的湿润的刘海拨到一边，他扬起下巴，看到不远处的前方，他拼命追逐的那个人影正优哉游哉地伫立在一块大石头上，惬意地沐浴着银白月光。

这个背影，和以前一模一样。

即便此时是夜晚，又是在蓊郁的树林里，光线暗得令人分不清颜色，可黑子就是一清二楚——眼前的这个男人梳着一头红发，穿着一身白西装。

就在他正要开口之际，雕塑般安静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黑子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小步。

“好久不见了啊，哲也。”

从属于男性却不够高大的身形里传来了属于男性却格外空灵的嗓音。

这嗓音，犹如一根针穿透了黑子的太阳穴。

树林里，静的出奇，仿佛一切生物都已沉睡了似的，很难想象就在这附近，星光幼稚园正在举办热闹的夏夜祭。

站直身体，黑子睁着一对强装镇静的大眼睛目视前方，提起胸腔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慢地吐了出去。

“好久不见了，赤司君。”